| 存在的一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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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◎長庚大學中醫學系醫學生 魏禎瑩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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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One truth is clear, Whatever is, is right.」（存在的一切都是正確的。）
─英國詩人Alexander Pope。
身為一位醫學生、醫師，逐步的掌握醫病之間的溝通是件重要的事情。除了眼神與肢體動作的輔助外，話語承載著我們的關懷與專業知識。
在面對病人時，一開始要能夠有個簡短親切的自我介紹：「您好，我是某某醫師」。再以開放的問句，詢問病人：「這次來主要是因為什麼問題呢？」接著像是走在樹狀分枝圖上，一一鑑別釐清問題所在。最後向病人清楚解釋，可能還需要回答他們補充的問題，確認彼此對於疾病治療都有共識了，再親切的跟病人說：「好。那回去後要自己再多注意喔！」。
醫學生的學習，在知識、臨床經驗的累積中，對於照顧病人、應對進退，我正在通往「熟悉」的道路上。我自信地對自己期許，我要具備著更好的能力，要更能去溝通、解釋，去回答他們的疑惑。
在腫瘤科見習時，如同想像的，可以看見那些惡性細胞們與現代醫療的各樣角力對抗。勝負，不只是最終的生或死，如此簡單決絕。有時，癌症為人生路途另闢出一條路徑，透進一番新體悟的光與熱，此後，更積極的活。有時，破壞未帶來建設，留下了崩解、困惑與失語。
那天禮拜四查房，進到病房，我們照舊從最裡面的C床查起。C床是個接受過幾次化療的先生，這次化療返家後突發性的發燒，算是化療後的併發症，但仍須住院做進一步的治療與觀察，主治醫師對他說：「這幾天的狀況都不錯！感染有控制下來。明天再觀察一天，差不多可以準備出院了。」C床先生淡淡的微笑著謝謝主治醫師這次住院所提供的照顧。
再來是B床，打完化療血球數值一直無法恢復到較好的範圍內，因此留院觀察。癌症的進展，控制還不錯，主治醫師替他加油，衛教一些生活飲食上如何補充營養等。
B床和A床之間，隔廉拉得很緊，連靠牆的那一丁點的空隙，都被幾個大鐵夾固定，這樣的阻隔彷彿是在抵禦著什麼？有什麼不願看見的畫面嗎？還是那慣性而沉弱的呼吸聲？抑或是稀薄的意志呢？
從禮拜一A床入院開始，每天查房，我覺得自己彷彿看著懸而未決的意念，漸漸被凍結在生命的枝頭。A床是位中年的男子，事業上正有些不錯的表現，和太太一起養育著兩個女兒。但從檢查出胰臟癌到現在，病情進展得很快速，而他可能也未曾好好的將這個疾病放在心上，或好好的跟家人討論。那種「未曾預料」、「不可置信」的悲傷，懸浮在他與他的家人間。
住院的這幾天，他愈來愈頻繁地陷入不清楚的意識，半倚著搖高的床，空洞的眼神望進虛空。禮拜四的中午，主治醫師約了他的家人，全面的解釋他的病情發展，並且告知現在所能做的不是對抗癌症，而是控制他症狀的不適，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後一段路。會談中，他的弟弟問到，還能再做電療嗎？他的爸爸問到，還可以再給什麼藥物來治療他的癌症呢？
身為醫療工作者，可能會如此了解著，這是哀傷裡的否認階段，家人都仍希望，還有一線的希望，停止頹勢。
在午後的家屬會談後，我走進了這間病房，剩老父親一個人在病房裡面看顧著，時不時的翻動棉被等等，希望兒子能獲得多一點的舒適。我在為病人做完一些基本理學檢查後，也和這位老父親聊聊。
老父親說起了當病人的小時候，他們一家人住在南部，他如何的教導著孩子，或許不一定要有多偉大的成就，但是要做個正直誠實的人，而後他們全家一起搬遷到北部，生活逐漸飽滿了起來。他說到這個孩子長大，進入社會、開始工作、建立了自己的家庭。對於父母，他是孝順的；對於工作、家庭，他是盡心的。最後老父親掉下了淚，「為什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，要這樣子對待善良的人？為什麼？」在旁的我啞口無言。正向積極的話語，似乎過於風涼，但也不能與他一起怨尤。我唯一能做的是把手輕輕搭在老父親的肩膀上，請他要照顧好自己，看似不著邊際的話語，其餘的，我無話可說。
我們一般會說的，是關於病情的解釋，是關於疾病的生活衛教。而對於積極醫療作為後仍無見效的病人呢？醫師究竟在生命之河裡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呢？台詞又是什麼？
那之後的第二週，我離開了腫瘤科見習。但我仍習慣在每天開啟病歷系統時，查看他的狀況。而那次和老父親的會談後一週的凌晨六點多，病人走完了他的一生。但我的困惑，卻仍持續啃囓著。
我們努力的站在疾病面前，驍勇作戰。然而，卻在回首看待整體生命時，被「是誰在操控著這一切」的疑惑，給沉默了。醫學裡，在面對疾病時，我想，我們的確是會遇見瓶頸與限制的。而相當的臣服，卻不是阻礙，而是退一步的看見更多生命的其他面向。或許可以看見這個病人在一開始他得知癌症時的恐懼，可以看見他面對疾病、工作、家人時的無措和想要靠自己堅持下去的韌性。或許可以看見存在的一切，並誠實的面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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